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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 被他抱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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臨離開曉月書院前,夏舞雩又和孩子們說了些鼓勵的話。夫子領著孩子們在書院門口站成一排,沖夏舞雩揮手。

冀臨霄撐傘,回頭看一眼那些孩子感激的眼神,再看夏舞雩濃艷妝容下柔軟真摯的笑容,有點不敢相信這傷風敗俗的女子也有如此一副善心腸。她身上有種冷漠的、似嘲諷世間的氣息,這種氣息在初見時就表現的淋漓盡致,而現在,除卻這種氣息,冀臨霄還從她身上感覺到溫柔和憐憫。

他一時間覺得不可思議。

一個無視風化,冷艷又缺乏檢點的舞妓,也會擁有良家女子的柔軟善良?

他仿佛又看到樓詠清搖著折扇興嘆:“臨霄啊,我早就說過,你這種非黑即白的觀念會影響你對人的判別。”

短暫的時間,冀臨霄思緒連篇,想的都是些平日繁忙裏根本懶得想的事,甚至又想到很小很小的時候生父季樘忽然將他趕出家門的事,想起養父將他送到遙遠鄉鎮的事,亦想到他在季樘被火刑處死那日回到帝京,親眼看著茫茫濃霧和黑漆漆的濃煙裏,季樘一聲不吭的被燒成灰燼……

雨勢在不知不覺間,大了些許。

天空的顏色從灰蒙變作灰白交雜,那隱隱泛出的白亮,預示著又一輪.暴雨即將來臨。

夏舞雩仿佛感覺到什麽恐懼的東西,忙從冀臨霄的傘下跑出,快跑向停在驛道上的馬車,不顧四濺的泥水將腳踝都弄臟。

她提起裙子就往馬車上邁,一腳踏上去後,還沒站穩就立刻邁起另一只腳,扶著馬車門框急切往車廂裏鉆。

可就在這時,當空一道閃電劃過,將整個世界映得白亮。冀臨霄的思緒被喚回,同時頭頂響起雷鳴的轟響,而耳邊則是一聲乍起的尖叫,他當即聽出這是夏舞雩的聲音。

心下一詫,忙朝她看去,只見夏舞雩竟然從馬車上跌了下來。

一切發生的太快,墜落的剎那她像是一只折翼的孤鳥,原本就白的病態的臉上,更是呈現出有如見到鬼的恐懼和驚惶。瞬間的功夫她就跌入泥濘,泥水四濺,臟了妝容。她的身體撞在冰冷堅硬的馬車輪子上,撞得整個馬車都被撼動了。

又一道閃電劃過,雷鳴轟響,夏舞雩竟沒有爬起來,而是抱住自己,蜷縮在泥濘裏瑟瑟發抖。

冀臨霄委實被嚇到了,忙跑過去,伸出手要拉她。

可她卻把自己縮成一團,驚慌失措的躲開冀臨霄的觸碰,甚至連滾帶爬的鉆進馬車廂底,口中嚷著:“別碰我,別傷害我……不要、不要……”

這反常的行為,讓冀臨霄免不得懵然,一陣疾風刮過,將他手裏的青熒紙傘掀飛出去,斜雨驟然淋了一身,冰冷刺骨。

他也顧不得淋雨了,低身探入馬車底,喚道:“織艷姑娘,本官扶你!”

“走開!”他伸出的手被夏舞雩拍開,她瑟縮著在狹小的廂底挪動,把自己像個蠶繭一樣的包裹著,“別碰我!走開……不要殺我,不要……”

“織艷姑娘,冷靜一些!”

“別碰我!你們要幹什麽!瓏姨、瓏姨你在哪裏?瓏姨救我!”

瓏姨?是誰?

“織艷姑娘,你看清楚是本官,雨勢太大,你先上車!”冀臨霄探身入廂底。

夏舞雩已經瑟縮到另一側的車輪旁:“不要殺我,不要殺我……”

冀臨霄清楚的看見,她白.皙的手臂已經被粗糙的車輪勒出一道道印子,可她還蜷縮著恨不得鉆到地底下。從頭到尾她都不敢看冀臨霄,就仿佛他是厲鬼、是惡魔。

“織艷!”情急之下,冀臨霄喊出她的名字。

眼下這裏除了他們兩人,就只有車夫,那車夫已將紙傘撿回來,跑到冀臨霄身邊,焦急道:“織艷姑娘這是怎麽了?剛才還好端端的,怎麽突然就跌下馬車,變成另一個人了似的?”

冀臨霄心一狠,一咬牙槽,長臂一撈,箍住夏舞雩的腰,不容拒絕的將她朝外面拉。練武的人不論速度和力道都遠勝於常人,任憑夏舞雩再抗拒,也很快被冀臨霄拖了出來。

“放開我!放開我!”她瘋狂的撲打。

冀臨霄緊箍著她的身子,兩個人都濕透了。他橫抱起夏舞雩,可對方竟開始撕咬起他的胸口,他疼的眉頭擰緊,悶哼出聲,只得一狠心,擡手點了她的睡穴。

夏舞雩失卻力氣,驚惶的眸子閉上,暈了過去。車夫打著傘送冀臨霄上車,他抱著夏舞雩坐定,說道:“去軟紅閣。”又看了夏舞雩一眼,改口說:“先找家醫館。”

***

斜雨不斷,馬車自滿世界的水色裏跑過,當空電閃雷鳴。

幸虧冀府的車夫有能耐,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安全到達城中心的醫館。

醫館的郎中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,在給夏舞雩切脈後,臉上的表情變得很古怪,斟酌了用語許久,問道:“敢問公子,這位姑娘是你的什麽人?”

冀臨霄有種不好的預感,回道:“老先生有什麽話盡管直言。”

郎中小心覷了眼冀臨霄,說道:“那公子可要有心理準備了。”

冀臨霄心下一驚:“你說。”

郎中嘆了口氣,全都說出來:“公子,如果老夫沒判斷錯的話,這位姑娘在幼年時期定然經歷了慘烈無比的事,給她落下陰影,導致會在某種特定的條件下陷入自身幻覺當中,呈現出精神失常的狀態。”

冀臨霄聽到這裏,心裏已很是震驚,不想郎中又說出更重磅的事情。

“至於這姑娘的身體,唉,這要怎麽說呢?老夫開醫館幾十年,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還能活著的人……”

“此話何意?”

“唉,公子你瞧見她膚色了吧,較之尋常人白了太多,依老夫行醫多年的經驗,她這身皮肉至少有一半都是、都是……”

“都是什麽?”冀臨霄只覺心被吊了起來。

“都是……用醫術和草藥生出來的。”

冀臨霄愕然的動動唇,一時不理解郎中的意思。

郎中道:“她曾經失去過一半的皮肉,不知道是被割掉了還是怎樣,但卻被人用醫術和草藥將她缺失的血肉重新生出來,只怕就是因為她長期使用藥浴的緣故,膚色受到影響,才會和常人不太一樣。”郎中咽了咽口水,嘆道:“缺失了一半的血肉,按說是根本活不了的,可她卻活下來了,還能恢覆到這個地步,真不知是哪位神醫施展的妙手,竟能做到這般境地。老夫行醫多年,也聽說過列國出了不少姓名不詳的神秘醫者,這般絕學,只怕不比當年的罪臣季樘差啊……”

冀臨霄的思緒被郎中的一席話擾得紛亂,一時間五味陳雜。乍然聽到夏舞雩隱秘的事,即便他對她沒什麽好感,亦即便他不知道在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,可聽這三言兩語,他也能猜出她曾經有過極度慘烈痛苦的過去。

——我是東南邊陲之人,自小父母雙亡,從前是做流民的。

這是夏舞雩曾經說過的話。

如果她所言為真,一個沒有父母庇護的小女孩,又沒有人收養她,真的不知會被欺負成什麽樣子。

冀臨霄不免心生憐憫,表情凝重的看向紗簾後閉著眼的夏舞雩。她慘白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,眉心還皺著,像是沈睡在什麽惡夢裏面。

再看一眼同樣神情覆雜的郎中,想著他方才提到的“罪臣季樘”,冀臨霄更是難以壓抑胸腔裏的憋悶感,只得繃緊面孔,強迫自己莫要嘆氣。

他的生父,曾是大燕國幾百年難遇的奇才,不僅擔任都察院禦史之職,還是統領太醫院的傳奇神醫。

許多人都稱讚,季樘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,堪比活神仙。可縱是活神仙又如何?他走錯了路,做錯了事,留給後世的便只能是“罪臣”的罵名。

關於爹的事,冀臨霄自問知道的太少,只因他從三歲起,就被爹趕出了家門。

他也很多次的詢問義父,能不能多給他講一些關於爹的事,可義父卻總是噙著眼淚搖頭,對他說:“臨霄,雖然在很多人眼中,季樘是個無恥小人,但那些是是非非不是旁人可以評說的,在我眼裏,你爹是我這輩子最佩服的人。”

義父還說:“我知道你對他們有怨,甚至恨你娘,但我希望你不要恨她,如煙她只是因為嫉惡如仇,才會年紀輕輕便落得慘死。有時候我在你身上會看見她的影子,你的嫉惡如仇、你的剛正不阿,都和如煙一模一樣。”

“公子?公子?”見冀臨霄不知在想什麽,郎中出聲喚了他,“公子,可需要老夫開個藥方?”

冀臨霄回過神來,臉上緊繃的線條有些微的僵硬。他拿出些碎銀給了郎中,要他為夏舞雩開好方子,抓了藥,這才放心抱起夏舞雩離開醫館。

上了馬車,冀臨霄囑咐車夫將馬車駕駛得平穩些。他把草藥放在手邊的木盒子裏,抱好夏舞雩,忽的聽見她微弱的呻.吟聲。

他低頭,看向她埋在他胸口的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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